2009年8月22日星期六

逆境中,我坚毅依旧

缓步走向祠堂的长廊上,心中难掩深沉的悲伤。视线开始模糊,我多希望眼前的路永远没有尽头。如此,我就可以不用看到他。如此,我就可以告诉自己,其实他一直都在。。。

结束了,一个年轻的生命,抵挡不了命运的安排,在艰辛熬过一年多的抗癌日子后,还是往一个让他解脱的国度。留下的,是天真不经事的小女娃,以及历尽沧桑的白发娘。捧着一颗微颤的心,我来到了他的面前。瞻仰那张消瘦安祥的遗容,庭哥!我来送你最后一程。一路,走好。

环视小小的肃穆灵堂上,处处都是失落的身影。我赶紧走到无人的角落,微微仰起头,拼命眨眼睛。听说,这样眼泪就不会流出来了。是真的吗?

佛经在此时缓缓扬起,回荡在耳际,很祥和。在我们听来,却很悲凄。法师唤年幼的我们行跪拜礼,为庭哥诵经。就在起身之际,瞥见许多长辈站立一旁随着念经,我的泪再也禁不住夺眶而出。白发送黑发,何等的痛啊!而那道始终沉默无助的身影,又是多么的让人心疼。她的脸庞,何其憔悴!诵经礼毕,我迫不及待上前轻搂住她。一双布满皱纹的手瞬即与我紧紧相握,仿佛汪洋中寻得了浮木,不愿再放开。除了真心的拥抱,我实在想不出最好的安慰。毕竟云姨的一生,也实在太苦了。

云姨是家中的长女。小时候家里穷困,要养活十四个儿女并不容易。父母忙着做生意,照顾弟妹的重担就落在云姨身上。煮饭缝衣做家事,样样都是年轻的她一手包办。她曾笑说,印象中最难以忘怀的,就是每每弟妹们的午睡时间,总让她苦恼万分。哄了这个,那个哭。那个睡了,另一个又闹,忙得她焦头烂额。所以她突发奇想地在横梁上挂了一排的摇篮,并用绳子把每个摇篮连接起来。只要她把绳子的一端上下拉扯,所有的摇篮就会跟着晃,让所有的弟妹一起入睡。一个大女孩,就这样带大了一群小孩子。

出嫁后,照顾四个孩子对她来说,并非难事。然而先生的事业,始终像大浪中的小帆船,摇摆不定。一而再的事业失败,击垮了一家子原有的和乐,云姨几度濒临崩溃。所幸有娘家的护航,小帆船始终还是渡过了一波波的危机,渐入佳境。大家都以为,将来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。怎奈世事终难料,好不容易盼得儿女长大,却陷入了叛逆期。三番两次地犯下过错,让为娘的伤透了心,流尽了泪。而毫无预警的,先生也在这个时候走上了天人永隔的不归路。她措手不及,哭得死去活来,却挽回不了什么。眉宇间化不开的愁,让她一时间看似老了十岁。

原本体贴的两位乖乖女,在现实生活的逼迫下,不得不远走他乡,展开一段半工半读的崭新旅程。一去十数载,留下来的云姨也已鬓毛霜白。等到儿女个个成家了,她终于放心了。回想辛酸的过往,她说信仰成了她心灵的寄托。未来的日子,她想在带发修行中过。与姐妹一起研读佛学,使她的生命重新找到着力处,脸上的笑容,灿烂了许多。

2002年,妹妹骤然因病去世,除了愕然,云姨心里是充斥着万分的悲恸。她的兄弟姐妹对于宗教,也开始有了质疑。如果说,因果报应是存在的,那么修行的好心人为何如此命短?与其修得那么苦,为何不做简单的平凡人?云姨什么也不说,默然承受这一切的压力,她相信一切都是上天的美意。修行的脚步,并没有因此而动摇,反而越发积极。

后来,当婆婆了。怀抱着孙儿,云姨脸上总闪烁着母爱的慈光,是享天伦的时候咯!不料云姨的生命蓝图,竟比电视上的剧情还要戏剧化。小小孙女刚满四个月大,却突然感染了食肉菌,危在旦夕。看着小小的身子两度被送入手术房,全身插满了管子,云姨的笑颜又消失了。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哭得核桃般大的无神双眸,以及一颗纠结不忍的心。能怎么办呢?这就是无奈的人生啊,她说。

熬了数个月,孙女出院了,她的心才终于跟着安定下来,稍有喘息的空隙。结果一通电话,另一个噩耗又在向她招手。一向乖巧的长子,刚摆脱婚姻的困扰,又获悉得了癌症!呵!是造化弄人吗?怎么所有不幸的事全都被她遇上了?大家都震惊不已,云姨亦然。难得的是,到了这样的处境,她仍旧一句怨言也没有。

陪着儿子走过一年漫漫的抗癌期,她总是在孤独一人的时候茫然发呆,而后又在面对困境时重拾坚强。眼看着儿子先是因为手术失误陷入昏迷,呈植物人状态,而后奇迹般苏醒,后来伤口溃烂、二度扩散,她的心比谁都难受呵!照顾着患病的孩子,她顾不了自己年迈的身躯处处疼痛。泪水,一直在她的眸里泛光,却始终咬紧牙关而没有落下。我们都深深的祈祷着,期望这是一场午后阵雨,会出现奇迹的彩虹。

只是,结束了。。。

就在一个我仍酣睡的清晨,他呼出了三十六年来最后一口气,沉沉睡去。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,结束了。。。

一段深厚的母子情缘,在丧礼之后,只能成为永远的追忆。我以为,云姨会彻底地崩溃的。不料她竟反过来给我安慰。

“其实,我看似坚强,内心却也有脆弱的时候啊!看着爱儿受如此折腾,我只能不断与心打战,勉励自己,不管多么困难,我绝不能倒下去。因为身边有着太多的人在支持我。有人说,如果我不修行,或许就不会那么苦。其实,修行是要让心性获得圆满。生命的苦与不苦,和修行没有关系。每个人的一生,都有数不尽的难关要闯,有不同的课业要学习,这就是生命的蓝图。

老实说,我很感恩。因为有所信仰,我才能用正面的心态来面对一切阻碍。你庭哥能走得这么安祥,对我来说也已是个安慰。记得有一位上人这么说过,‘顺逆皆恭禧’。人世间的境遇,其实没有什么顺或逆。它只是一个考题,让我们从中学习,看清自己的心,而后改正不好的。很多事的好与坏,不能在表面上来论断。重要的是,面对一个艰难的处境,我的心态为何?是放弃了吗?亦或坚持到底?是接受还是埋怨?天可变,地可变,我立志修行的心永远也不变。这些纷纷扰扰的困境,都是个因缘。失去他,我真的很心痛。但缘尽了,也该放手了。我始终相信,伤心会过去,雨过会天晴,只要我坚毅依旧。”

一时间,我哑然以对,可说是被唬得一愣一愣。在丧礼上听到眷属如此镇定的话,还真是头一遭!究竟,是什么样的力量可以支撑着她至今屹立不倒呢?我想,是信仰吧!她告诉我,在一切安排妥当之后,她将展开一段修行的旅程,去一个需要人帮助的地方,给予她的爱。失去了一个孩子,她还可以去关怀更多的孩子,认养每一个需要爱的儿子。
说这番话的当儿,她落泪了,而后也笑了。坚毅的眼神,似乎在对我说着:别担心,我会试着让自己过得好。。。

带着满满的钦佩与祝福,我在临行前轻握住她的手,深深望进她慈蔼的眼眸里,说了声“加油!”。她那抹释怀的微笑,让我踏上回程的步伐,逐渐轻盈、轻盈。。。

和她一样,眼眶含泪,我笑了。

当她的轮廓在我眼前只剩渺小黑影,我只能真诚地再说句,云姨加油噢!

走过那么坎坷的人生路,我看到你的灵性在成长。深陷于逆境当中,你雖是一个平凡的女人,卻因坚毅而活出闪亮的色彩。看著你的故事﹐回首自己的人生,我也學習著勉勵自己﹕生命的蓝图,本就为了学习而撰写,为了灵性提升而存在,不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,顺逆皆恭禧。

祝福庭哥,也祝福你 -- 坚强的云姨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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